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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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是忆州城的大日子,更是傅家和陈家的大日子。

喜事就在今日。

街头巷尾,没有人不在讨论。

“这可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。”

“得了吧,你亲眼见过傅家二小姐?我就不信那个画像,世上没那么美的人。要是真漂亮,早该嫁个好人家了,轮得到陈家那个浪荡儿子?”

“去你的,你没见过是你没见识。我就不信见过她的人都是瞎子,不漂亮也能传出这么满城的美名。一定是个天仙!”

“嗤,哪有十九才嫁人的天仙?”

“心性太高也是罪过。那傅家也太挑剔了,仗着女儿美,当年那么多求亲的没一个看得上眼,现在好了,女儿家拖到十九岁,再美也难找婆家。”

“不是找到陈家了吗?”

“傻小子,那陈友是什么好东西?你瞧着吧,傅家小姐过了门,有得好受呢。”

陈家的独子陈友要娶傅家二小姐傅柔的事,早闹得满城皆知。

劈啪劈啪!劈啪!劈啪!劈啪……

大号鞭炮从傅家大门一直响到巷尾,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,挤做一团。

“看!看!新娘子出门了!”人群一阵骚动。

在后面的看不见,伸长了脖子问,“漂亮吗?”

“戴着红头巾呢,哪看得到?”

不过纵使这样还是看得津津有味。

忆州城可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。

傅家陈家一个开丝绸坊子,一个做米粮生意,都是家中殷实的商家。新娘子出娘家大门,红毯子,礼乐,大红花轿,喜娘,陪嫁的美婢,一样不少。

要和新娘子一道过门的各项嫁妆总共备了九大箱子,找了穿着新衣裳的壮汉整整齐齐挑着。

这些也还算了,加上轰天轰地的炮仗,仿佛一辈子也烧不完,想趁空瞧一瞧忆州第一美人的人山人海,把整条巷子挤满了。

金秋之际,人人都兴奋出一身热汗。看着神秘的傅家二小姐戴着红头巾,从傅家大门娉娉婷婷走出来,虽瞧不到真面目,只瞧那风姿,都觉心里一阵酥酥痒痒。

无数双眼珠拼命盯着红头巾看,仿佛能把那随风飘起一角的布料看透似的。

傅家二小姐在丫头扶持下端庄地进了轿。

轿帘放下,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懊丧地低叹,这才懂得重新开始呼吸喘气。

“新娘子上轿了!”喜娘循例高喊,声音悠悠忽忽在巷子上空绕了一个大圈。

锣鼓、唢呐都高响起来。

鞭炮放得更欢了。

“新娘子起轿咯!”轿夫们嚷嚷一声,整齐一致地抬起大红花轿。

巷子里的人实在太多了。

傅家二小姐终于要嫁了,那个让忆州人茶余饭后不舍得离嘴的最好话题。

看热闹的人围得密密麻麻,喜娘在前头急得一头大汗,吆喝着,“各位大哥,让个道哦,新娘子要送夫家去了。各位大哥,来,来,让个道哦,别误了吉时。”

按照规矩,新娘的娘家人是不去夫家的,陪着新娘的亲近人就只有从小侍侯小姐的陪嫁丫头紫云。

傅老爷领着家人在台阶上远远看花轿在人群簇拥中远离,在耳边响了一天的喧闹似乎也渐渐低了,神色有点落寞。

几个老家仆在一边陪着,也悄悄举起衣袖,抹了两滴老泪。

傅柔的亲娘,傅家二太太更是受不了,看着女儿一行,渐行渐远,像心里忽然少了一块似的,眼泪连串淌了下来,大哭起来。

“二妹啊,别哭了。孩子出嫁是好事嘛。”傅家大太太一向沉稳,对老爷讨的两个妾也还不错。见二太太伤心,开口安慰了一句,低声问,“老爷,人已经去远了,我们进去吧。”

关上门,新娘子一走,把方才简直让这里翻天的喧闹都带走了似的。

大太太担心二太太心里难受,把她领到自己房里闲聊。

三太太带着自己的心腹常嫂回自己的小院。

一踏进房里,三太太把门一关,仿佛全身都瘫了似的,背紧紧贴在门脊上,长长松了口气,“我的佛祖啊……总算嫁出去了……”

狭长的眼睛里亮光一闪,顿时,整个人又神采飞扬起来,绽放出一脸笑意,狠狠咬牙道,“这个黑罗刹,我等着看她怎么被公婆收拾呢。好呀,她在这家里也舒服够了,去学学怎么当媳妇吧。我就说嘛,老天总有开眼的时候。”

边说着,边掏出傅柔临行前交给她的账本,抽着嘴角嗤道,“啧啧,你说那个女人多厉害。这傅家账本,拖都要拖到出门时才肯交出来。哼,有老太爷护着又怎么样?没听过出嫁的女儿还管着家里的账的,不想交也不成!还不是到了我手上?”

常嫂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,迎上来一个劲地奉承,“恭喜三太太,这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。难为三太太在傅家委屈了这么多年,总该有个扬眉吐气的时候了。”

“得了,不用奉承,我记着你的功劳,不会委屈了你。老爷已经吩咐下来,大太太嫌心烦不愿管,二太太没那个本事,现在这都是我的差事。”三太太一脸得意,急不可待地翻开账本,踌躇满志,“明天开始,这家里一切开支用度,我说了算。依我说,第一就要换管家,张寒那老家伙,哪里是管家,简直就是一只应声蝈蝈。黑罗刹说一,他从不说二。 还有管着外面丝绸坊的何庸如,最不是个东西……”

傅家二小姐,傅柔刚刚踏出傅家大门的同一时刻,陆庭领着君濯,也正好踏入了陈家大门。

随便找个陈家下人通报了一下名号,两人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走进去,入目尽是一片喜色。

除了平日在这做活的丫头下人,陈家为了这个大日子还特意外请了不少人来帮忙,人们在府里来来回回穿梭忙碌。

“快啊,那边新娘子恐怕已经上轿了。”

“喜果呢?谁把喜果端走了?”

“慌什么?就算上了轿子,按习俗还要在城里绕个大半圈才过来呢,新娘子得沾吉祥。还有一阵子才到。”

红色的大喜字,贴在门前,窗上,红绸子裹着客厅里左右两根柱子,剩下一截迎风飘扬,衬托得分外喜庆。

君濯见惯了穷奢极侈的王公盛宴,倒从来没见过小百姓家里的婚宴,正看得津津有味,忽然听见陆庭道,“糟糕,姨妈来了。不是吩咐了先别告诉她吗?”

抬头一看,果然前面匆匆忙忙来了七八个人,最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,穿着缀着金丝的吉祥团褂,脸上抹着的脂粉大概已经出汗,已经掉了少许,见了陆庭,叫道,“哎唷,想得姨妈肝都疼了,陆庭啊,你今日总算来了。我就说,你这好孩子准来,小时候和友儿玩得多好啊。听说你最近出息了,在京城里当大官呢。 ”嘴全咧开,脸上的脂粉这么一挤压,不由又簌簌掉了一点下来。“你这一来,可帮姨妈撑足了脸面。你不知道,亲家那边的姑爷是个书生,最近考中了功名,回来当县太爷呢。咱们可不能一个当官的都没有……”

君濯在一边忍着笑。

陆庭心里直叹气,脸上淡淡笑道,“姨妈,母亲叫我代问你好。 我在京城里没当什么大官,只是游学,交些朋友。”

“当着姨妈的面,你谦什么虚啊?京城里面不是皇帝就是宰相,什么王孙公子啊,街上一把一把的。俗话说宰相家人还是个七品官呢,你当他们的朋友,岂不是至少五品?不,四品!” 陈太太见身边来喝喜酒的太太们都一脸羡慕,更是来了兴致,比划出四根手指,在陆庭面前一晃,手腕上两个足足一两重的金镯哐当作响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君濯实在撑不足了,捂着肚子狂笑起来。

陈太太这才注意到陆庭身边那位风流倜傥的少年,“陆庭,这位是……”

陆庭额头已经微微冒汗,万分高兴君濯把远方姨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,连忙介绍,“姨妈,这位是我在京城……”

“宰相的家人的家人,哦,我们主人算七品,我怎么也算个九品吧。”君濯肚子笑得发疼。

陆庭暗中狠狠踢了他一脚,才道,“姨妈,您今天娶媳妇,别招呼我们了,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就行。”

“我这个婆婆没什么好忙的,不过是媳妇来的时候接一杯新妇茶喝罢了。这里就我最闲,有你陪着聊天最好不过了。来,里屋坐,我也要和自己娘家人叙叙。”

陆庭暗中叫苦,这位姨妈言语俗不可耐,偏偏精神好中气足,聊起天来能唇不沾水说上几个时辰。

君濯犹在一旁窃笑,陆庭顺道一扯,把他拉去同受荼毒。

进了里屋,比外面清净多了。

陆庭暗中计算时辰,如果傅家二小姐的花轿真要沾吉祥,绕城大半圈才过来,那他的耳朵就要被折腾一个多时辰了。

“还没恭喜姨妈呢,我这次过来,其实还另有点事要办……”

正挖空心思怎么脱身,陈太太已经叨叨起来。

“恭喜什么呀?唉,说出来还真不好意思,不过你是我娘家亲戚,让你笑话也无所谓,我是一肚子的苦水啊。”陈太太唉声叹气,也不管陆庭脸色难看,直抓着他发牢骚,“陆庭啊,你可别学友儿,这孩子真是要活活气死我。你看看外面那些排场,都是白花花的银子,但凡吹打轿夫,都是我们陈家出的钱。”

听她开口就一股怨气直冲云霄,陆庭和君濯都微微惊讶。

儿子捡了这么个大美人,还想抱怨不成?

陆庭款款劝道,“姨妈别动气,表弟的大日子,花钱银子又算什么。”

“家底都淘空了!你不知道呢,那傅家要礼金,一开就是血盆大口,足足三万银子。我说不行,你也知道你表弟那破脾气……哎唷,真是冤孽,元宵时和那傅家小姐撞过一面,魂就被勾走了,日思夜想,死活就要娶过门。为了她,宁愿倾家荡产。你说,那个女人是不是狐狸精?你表弟闹得太厉害了,我和你姨丈想着没办法,索性提亲好了,也好让你表弟死心。 结果……”陈太太说起这个,一脸不可思议,眼眶都几乎红了,“你说我们陈家倒了什么霉?傅家拒了多少门亲事啊,这么多年,有当官的,有巨富的,都不答应。怎么我们一提,她就点头了呢?哎唷……哎唷……气得我肝都疼了……”

身边的小丫头连忙过来帮她揉。

陈太太哎唷了一会,缓缓松了下来,又开始叹息,“反正我们是被逼上梁山了,不娶不行。说出来真丢人哦……一个十九岁的老姑娘,他们居然还敢开口三万两礼金。”

陆庭听得直想翻白眼,忍不住道,“姨妈这么不喜欢,就别办喜事。他们礼金要得太多,不娶就是了。”

“我要拗得过你表弟啊!”陈太太蓦然拔高了声音,无奈地摇头,“天下哪有拗得过儿子的父母?”

“姨妈放宽心,你媳妇是个大美人……”

“娶妻求淑女,我要个美人干什么?”陈太太满腔牢骚才发到中间,后劲不小,截住陆庭的话,“你听听她那名声,在家里,把父亲的妾都给管住了,目无长辈,这么泼辣,哼,我陈家可没她傅家那些规矩。 要进了我家的门……”

“太太在里面吗?”正说得起劲,一个老妈子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,慌慌张张地走到陈太太身边,附耳嘀咕了几句。

陈太太仔细听着,猛然变了脸色,“真的?拿来看看。”

老妈子怯怯地看了一下陆庭和君濯,似乎不大愿意。

陈太太忙道,“这是我外甥和他朋友,都不是外人。拿出来就是了。”

君濯听她埋怨个不停,又是诉苦又是装哭,十足一个刻薄无知的老妇。开始还有几分新鲜,不一会就腻了,肚子里大打哈欠,恨不得早点溜走,见了这么一个好机会,立即潇洒地站起来,一拱手道,“不敢打搅,我出去走动走动。各位请商量事情。”

陆庭当然不会让他独自开溜,也忙站起来,“姨妈要商量正事,我还是回避一下好。”

还没挪动脚步,就被陈太太拽住了袖子,“别走,别走!这事很要紧,你见多识广,正要请教你的主意。把东西拿来。”她转头,对着老妈子说。

老妈子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出来。 陈太太一把扯到自己手上,“去,把老爷也叫来。”

老妈子匆匆去了。

君濯见陈太太如临大敌的模样,实在觉得有些可笑。所谓的要紧事,定又是什么鸡毛蒜皮,东家长西家短。

陆庭被陈太太抓住,又不好甩开,无奈地重新坐下来。

“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我们后巷里了,你看看。”陈太太把纸条往陆庭一递。

陆庭接了过去。

纸张是劣质纸,上面有着斑斑驳驳的草痕,像是平民家的小童拿来练字用的。展开时一阵墨臭扑鼻而来,上面的字似乎写了没多久,字迹潦草,不过还看得出来写的什么。

上面只有四行字。

“陈家小儿,其蠢如猪,买个媳妇,不是新瓜。”

简单,明了。

陆庭小声读出来,抬头和君濯对视一眼,已经明白过来。

这是说傅家二小姐早和别人有了奸情,并非完壁。女儿家最重贞洁,这种话选在新婚之日贴在别人夫家的后巷,也太歹毒刻薄了。

陈太太脸色铁青,紧张地死命揉搓她的吉祥团褂下摆,问,“陆庭,你看怎么办?”

陆庭挑眉哼道,“这样的龌龊行径,一定要严惩。”

君濯本来打算走的,听了纸内的话,反而坐了下来,冷冷道,“责令这里的官儿把这人查出来。以言诬人,岂不是要别家姑娘的命吗?”

陈太太愚钝,还没注意到一个宰相的家人的家人怎么敢“责令”地方官员,一股劲急道,“我问的是这亲事怎么办?真是的,怎么就偏偏挑这会贴了?弄得人不上不下,早一天贴出来也好啊。”陈太太又开始哀叹,“有了这话缝,我岂不可以退了这门亲事了?”拍着茶几叹气。

陆庭和君濯都是一愕。

这样冷心冷肺,那傅家二小姐也算倒霉,遇上这么个婆婆。

陈太太还在问陆庭,“你说轿子到了门前,我叫她别下轿,直接送回去,可行?”

正说着,陈家老爷已经匆匆来了,后面还跟着刚刚听到消息的六媒婆。

陈老爷一屁股坐下,把纸条要来看了,也是脸色大变,拼命抹额头的汗,“这可怎么办?这可怎么办?我们陈家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,就友儿一根独苗。妾也就算了,将就过去,可……可这娶的是正妻啊。万一传出去……”

“要是不干净,绝不能让她进我们家的门。”陈太太见老爷来了,似乎定了点心神,“老爷,不如就依我的意思。等花轿过来,叫她别下轿,原轿送回去。把这纸条递进帘子给她看,羞也羞死她。那三万礼金,立即退还。”

一把尖锐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,“不行哦,太太。”

原来是六媒婆。

这门亲事是她说合的,本打算今天好好收一笔媒人钱,谁想到忽然出了这种事。

六媒婆见众人都瞅着她,伶牙俐齿地道,“太太,不过是一张贴在后巷的纸,无凭无据的,怎么能为了这个把新娘子退回去?”

“难道就当没看见,任她入门?那个可是我媳妇,要给我生孙子的女人。我们陈家不吃这种哑巴亏!”陈太太气得声音都变了,斜着眼瞥六媒婆,“你定是和傅家合谋的。怪不得呢,这么大一个美人,左挑右选地不肯嫁,原来是有了丑事。”

六媒婆见火烧到自己身上,脸色也不大自然,讪笑道,“太太,我这是为了你好。你想想,傅家二小姐的姐夫现在当着我们县太爷呢,你为了这么一张纸,当门就要退人,你有道理吗?这么一场泼天丑事,县太爷能不管?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新娘子不贞洁了?要是照太太这么办,将来告到公堂上,也是陈家的错。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陈太太气得撑住腰,“阿唷,我的肝……”小丫头要上来揉,被她一把推开了。

陆庭和君濯在一旁静静吃茶,冷眼看他们闹腾。

“我当了二十五年的媒婆,没见过这么当日退人的。无凭无据……”

“无凭无据?这不是凭据?你收了傅家多少银子,这么为他们说话?”陈太太把纸条递到六媒婆面前,手气得直抖,“就为你当了二十五年的媒婆,我就胡涂信了你的话。她虽然泼辣点,年纪大点,但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孩,为了友儿,勉强就收了。好,我现在只问一句,她是不是处子?”

六媒婆愕道,“这话怎么问我啊?”

“怎么不问你?你做的媒,就不敢包她是个干净身子?”

“干净身子?我去傅府里提亲,还能先到闺房里给小姐验一下身不成?”

“那就是你也不敢包了?”

“是不是干净身子,洞房时新郎不就知道了吗?”

“知道有个屁用!都进了门,死也是我陈家的鬼,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……”

咚!

“都给我闭嘴!”陈老爷听两个女人越扯嗓门越高,来往的人不少偷偷拿眼睛往里面瞟,把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一下,见她们都止住了声,陈老爷脸上的皱纹都挤做一团,沉声道,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吵嘴。花轿快到了,拿个办法出来。”

“退回去!”陈太太狠狠道,“把礼金要回来,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。”

“不能就这么退,县太爷极重脸面的,知道了怕要找我们的事。”陈老爷老成持重地哼哼了一下,“不过……又不能就这么算了。我们是正经人家,不能让个不贞洁的女人进门。”

陈太太忙点头,“老爷,就是这话。”

事情一下陷入僵局。

陈太太眼睛往一直在一旁不作声的陆庭瞄去,抹着眼泪道,“陆庭,你见识比我们大,你说个办法。”

君濯早知道会殃及池鱼,心里感叹傅家二小姐的倒霉实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

陆庭心里恨极了面前这几个没血性的人,哪里肯为他们出主意,只是到底算是长辈,不好翻脸,咳嗽一声道,“姨妈见谅,这里太闷了,今日又骑了几个时辰的快马,肚子不舒服呢。”站起来,也不说别的,径直就挥袖子出了门。

君濯站起来跟了出去,拐过几道门,旁人渐渐少了,陆庭才停下脚步,叹道,“在你面前出丑了。”脸色难看。

君濯说,“你倒说对了,可惜那傅家二小姐。不管什么女孩入了这家,都是可惜的。天下女子都可怜,一旦做了他人妇,任人作践,就连猪狗都不如了。”

两人闷闷站了一会。

君濯又问,“要是真的原轿退回,那傅家小姐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”

陆庭淡淡道,“我们瞅着时机帮忙吧。”

旁人多数不知出了什么事,犹自喜气洋洋。

过了小半个时辰,锣鼓唢呐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。第一个听见的人一蹦三丈高,大叫道,“新娘子来了!”精神抖擞地抢进去给老爷太太报喜。

整个陈府沸腾起来。

“来了!来了!”

“新娘子来了!”

陆庭和君濯听见叫声,才从暗处缓缓走出来,静观事态,恰好迎面撞到一团莽莽撞撞的大红绸缎,抬头一看,却是打扮得焕然一新的新郎。

“哪个不长眼的混球?呃,原来是表哥,呃。”陈友看清楚陆庭的脸,嘿嘿笑起来,“表哥真赏脸,肯来赴小弟我的……呃……婚宴……”

陆庭扫他一眼,“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,怎么醉成这样?”

陈友脚步蹒跚,猛地一歪,差点跌倒。

陆庭只好扶了他一把。

“呃,”陈友一身酒气,满脸红得发紫,打着酒嗝笑道,“就是大喜日子,才多喝两杯。喝了酒……呃!……喝了酒,晚上洞房劲……劲才大……”下流地做了个手势,朝陆庭挤眼,“表哥,不瞒你说……呃!真是个美人啊!呵!”

君濯从没见过这样可厌的人,俊眉紧蹙,低声道,“我们让开一点。”

陆庭点点头,放开陈友。

“你们在这里啊。我正怕找不到呢。”陈太太恰好听见消息,也正赶了出来,看着儿子皱眉道,“友儿,你怎么醉成这样,快回房休息一下,醒醒酒。”

“我要去……呃!……去接新娘。”

陈太太哄道,“等新娘能进门了,自然会叫你。你是新郎,还怕别人忘了你不成?找两个丫头扶少爷回房去。”

看着陈友被丫头扶走,陈太太才回头对陆庭道,“你看,姨妈的命真苦,哎唷,怎么就偏偏……”

“不知道姨妈和姨丈到底想好了怎么处置那事没有?”陆庭知道她又要开始诉苦,连忙截道。

君濯也正想着这事,暗中凝神听着。

“想好了。主意到最后还是六媒婆出的,虽然不是很合我的意,不过还是按她说的办吧。干净的就照样进来,我也只好认了。要是不干净,立即送回去。”

她说得不清不楚,陆庭还想再问,歌乐声越发大了,从墙那边直飘过来。吵吵嚷嚷的声浪扑入耳膜,

“新娘子到了!”

“夫家出来接人啊!”

“落轿!”

陈太太叫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小丫头,“别让少爷自己出来。我说可以来接,才让他来接。”

领着几个老妈子急匆匆走了。

陆庭和君濯跟在后面,到了大门前。

陈家大门前看热闹的人依旧人山人海,大家对于这位忆州第一美人的出嫁充满了狂热。陆庭是陈太太的内亲,不用和外面的人一道挤,和君濯一起占据了门边一个最好的位置。

花轿已经落地,陪嫁丫头掀开帘子,将新娘扶了出来。

“体态婀娜,行若柔风。”君濯忽然低声叹了一句。

新娘既已下轿,本该是新郎出来接的。

可傅家二小姐在轿前站了好一会,都不见新郎出现。围观的人们都露出不解,嚷嚷着问,“新郎呢?”

“嘿!接新娘啦!”

“高兴得脚软了吧?”

正议论纷纷,挤了不少人的陈家大门忽然中分出一条信道。

大家都以为新郎来了,翘首去看,出来的却是远近闻名的六媒婆,穿着喜气洋洋的棉褂子,脸色却不大好,笑得十分牵强。

几个男人跟在她后面,吭哧吭哧抬着几面屏风,摆到陈家大门前,围成四方的小屋般。

摆定后,几个老妈子又跟着捧来一大摞布匹,将屏风缝隙都围紧了,像是以防外人窥看里面。

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怎么回事,懵懂地看着六媒婆等人忙活。

人群渐渐安静下来。

不一会,在离大红花轿不远的地方,一个由披风和布匹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格子屋就顿时出来了。

“请新郎出来接新娘子啦!”喜娘也嗅到不对劲,对着陈家里面嚷了两遍,走过来,脸上堆起笑,“这是怎么了?再不出来就误吉时了,六媒婆帮个忙,进去把新郎请出来吧。”

六媒婆皮笑肉不笑,“我可不敢乱来,这里是亲家太太作主呢。”走到静静站在一边的傅家二小姐面前,轻声道,“新娘子,我可是被人使唤过来,这里面没我什么事。你婆婆说,外面有一些不正经的话,是说新娘子的。你婆婆和公公都信你是个好女子,可是谣言总要澄清。为了新娘子着想,请新娘子进门前验一验。我们已经把老妈妈请过来了。”

紫云是傅柔的贴身丫头,这次一道陪嫁过来的,听六媒婆讲到一半,眼睛已经喷出火来了,“你们这不是糟蹋人吗?我家小姐是正经人家的小姐,规规矩矩,清清白白,凭着什么要在陈家大门前给你们验身?”

她嗓子清脆,一气起来,声音又尖又细。

围观的人见六媒婆鬼鬼祟祟,低声说话,早竖起了耳朵。紫云这一开腔,顿时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人群一阵哗然。

验身?

在进夫家大门前给新娘子验身?

君濯勃然大怒,“这欺人太甚!我要出这个头。”

跨出一步,被陆庭轻轻拦住了。

陆庭道,“看其婢知其人,这小丫头这般泼辣,小姐一定也不好惹。我们瞧瞧她有什么法子自救。”

六媒婆见紫云说破,低声下气劝道,“先别生气,仔细想想,这也是为新娘子好。进去验一下,天下都知道你是干净的……”

“要是不进去,那就是不干净了?”紫云死死瞪着六媒婆,磨牙道,“我家小姐做了什么事,要给你们这样作践?你倒是说说,有哪个正经女儿家入门,会被拦住验身?”她小小年纪,生气起来却气势吓人,咬着一排又白又细的牙齿,好像若不是为了扶住头戴红巾的小姐,她早扑上去狠狠咬六媒婆一口了。

那傅家二小姐却一直静静站着,不发一声。红头巾遮盖了她的脸,透不出一点表情。

“太欺负人了!”人群里不知道谁爆出这么一句。

立即又有几人叫嚷起来。

“对!陈家的太不对了。”

“你自己生个女儿,肯给别人这样作践?”

众怒难犯。

六媒婆倒退一步,讪讪道,“新娘子不愿意,我进去告诉亲家太太一声就是了。”

“我验。”红巾下,淡淡一声。

声音像水一样,澄清平静得过了分,让人想起晶莹的冰的刹那,又忆起蒸腾缥缈的水汽。两个极端,在短短的两个字,不可思议地达到了平衡。

周围寂静下来。

傅家二小姐的这两个字,说得很轻,偏偏全场的人都听见了。宛如两个音符,在耳边缓缓绕了两周,才轻轻巧巧的钻进去,敲打在耳膜上。

众人更安静了,屏息期待着她再开尊口。

可新娘子什么也没说,缓缓移动脚步,在丫头的搀扶上,走进了众目睽睽下搭起来的小隔间。

一个被陈家急急忙忙重金请来的老妈妈老成地跟了进去。

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后的瞬间,所有人的心无一例外地悬了起来。

连君濯和陆庭,也不禁凝神盯着那帘子,一眨不眨。

刚才还喧闹不堪的陈家大门,此刻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。

时间忽然失去了概念,谁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。

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―

终于,帘子微微动了动,众人的眼角就跟着扯一扯。帘子霍然掀开,紫云扶着傅家二小姐缓缓走出来,老妈妈还是跟在后面。

出了门,老妈妈走到六媒婆面前,低语了两句。

大家伸长了脖子,就是听不见老妈妈到底向六媒婆说了什么。六媒婆面容稍有的肃穆,边听边点头,听完后,才走向新娘子。

“新娘子请稍等,我这就请新郎出来。”她肯这样说,当然就是老妈妈已经验明傅家二小姐是处子之身了。

六媒婆话声着地,凝固了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。

“我就说嘛!”

“陈家的不是东西!叫她婆婆出来道歉!”

“叫新郎今晚跪算盘!”

停住的锣鼓唢呐又震天动地地吹奏起来。喜娘脸上重新堆满了笑容,“好啦,快进门,差点就误了吉时呢。新郎官请出门,接新娘啦!”拉长了嗓子喊。

紫云搀扶着傅柔,“小姐,我们要站在轿子前面,新郎快出来了。”

轻轻搀了几下,傅柔站得铁竿似的,一动一动,似不愿移步。

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新娘子身上,顿时看出新娘的不愿意来,还未说话,新娘忽然抬手一掀。

一直被红头巾掩盖着的容颜,骤然现于众目睽睽之下。

君濯定睛一打量,脑袋嗡一声炸开了。

站在面前的,哪里是凡人,分明是天界仙子。看遍整个京城,搜遍帝王后宫,也找不出这样一个绝色。

鬓如刀裁,肤似凝脂。

柳叶眉,弯月目,妙光流转间,如雾蒸芍药,烟锁海棠。

漆黑瞳仁波光灼人,红唇微抿,似在不经意地含笑带嗔,神情却冷若冰霜。

上天仿佛把世间女子可以拥有的美态,发狠般都给了她一人。

艳胜神妃。

君濯过了许久,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,舒出一口气,低声道,“竟是这般绝色……”侧眼一看,陆庭这个向来不看女人的君子也是怔怔看着。

其它围观的人更不济,张大嘴巴愣愣盯着。

陈家门前陷入无声的震撼。

傅柔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了一圈,一丝轻笑像雨点打在湖面似的荡开涟漪,从优美的唇角流逸出来。

君濯看她笑得奇怪,心中微愕,猛然喝道,“不好!”从人群中猛冲过去。

陡变已生。

如玉的纤手将红头巾一松,傅柔一咬牙,猛然将头撞向陈家门口的石狮。

“小姐!”紫云尖叫一声。

她离傅柔最近,人又机灵,手往前一捞,竟让她搂住了傅柔的腰。

傅柔用足了力气冲过去,紫云反倒被她带着冲前了几步。

“啊!“

“快拦住!”

亏紫云这么一拦,到底阻了傅柔的去势,再要撞时,身边的人早大呼小叫,一拥而上拦住了。

“好姑娘,你别这样!有事慢慢说,这是你大喜的日子啊。”喜娘好说歹说,双手一点也不敢松,和紫云一左一右,拖着傅柔离开石狮几步。

六媒婆人还没走,站在一边,吓得呆住了。

紫云哭道,“小姐,小姐,你要是去了,叫我怎么办了?我也跟着你撞死好了……”

君濯已赶到一边,见她已经被人拦住,松了一口气。他在京城是出名的花花公子,对付美人最有手段的,此刻却规矩得不像话,竟还有点不敢向前,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,回到人群之中。

傅柔被她们拦着,神情木然,像是知道自己死不成了,居然并不哭哭啼啼,冷冷道,“回去吧。”真的转身,坐进了大红花轿里。

“起轿,回傅家。”轿帘后传来傅柔悦耳的声音。

这个时候,谁会违逆她少许?

轿夫们立即起轿,喜娘紫云跟在轿旁,一同送来的九口大箱子原封不动被壮汉们抬了起来。

“回傅府喽!”

轿子离地的瞬间,人群自动裂成两半,让出了一条宽宽的信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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